這家酒吧不同於季老板和趙客舟熊二爺常去的那家，霓虹燈光裏沒有一個穿著麻布衣衫的人用溫柔的聲調唱王菲，是一個踩著恨天高穿著露臍短裙的女歌手在表演，她有一把煙嗓，邊唱邊登上酒吧裏那道延伸出去的又窄又長的表演臺。

這歌手唱著季康成聽不清的英文歌，只是旋律配上她的嗓音，唱出了一些往事不能忘懷的惆悵感，但她的表演是另一種風格，停頓的時候扭臀走地跟T臺上的模特一般風生水起，走到拐角處還會回眸往人群裏拋一個魅惑的笑。

鄧瑾敲了敲他們這個小圓桌的桌面，低低吹了個口哨：“季總，看上眼了！”

季康成特正經地：“那倒不是，你看她唱歌時瞇著眼睛，腳下還不停，我是怕她一腳踩空掉下來！”

鄧瑾被逗笑了：“純情地不像常年混跡這地方的人呢！放心，她就算掉下來，也會找準能接住她的人。”

紅酒倒在斜口的高腳杯裏，這是第二瓶了，鄧瑾只端著杯子一晃就幹了，她一看就是個買醉的架勢，要不是這酒吧不供白酒，她能直接要一瓶二鍋頭。

季康成看著她放下酒杯，沖自己遞了個如絲的媚眼：“怎麽不喝！”

這個時候正經也不太合適，季老板說：“這酒後的事兒不好說，我還得做生意呢！”

鄧瑾大笑，而後只看著他，將領口的衣服扯了下去，露出一個弧度將好的白皙的肩：“來啊，怕什麽？”

這話說的十分輕挑，十分熱辣，十分挑釁，還奉送一個十分誘惑的笑。

季老板慫的晃著杯子裏的酒，他還真能上麽？

可他心念電轉的，立刻抓住了自己心裏的懦弱小人進行拷打——他也沒什麽不能上的呀，這大家未婚未嫁，成年男女，你情我願，秀色當前的！

鄧瑾已笑的特別欠地摸出了個什麽東西罩在手底下推到了他跟前：“我泡你，小玩意兒，昨兒看你特別喜歡的樣子，送你了！”

鄧瑾收回手，昨晚那個裝著一對差點晃花了季老板眼睛戒的指盒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了。

季老板：“喜歡的這麽明顯麽？”他當然喜歡這一對戒指，更喜歡這一對戒指裏的心意。

鄧瑾呵呵地嘲他：“你特別喜歡，眼睛發光的那種喜歡！”

季老板放開了心裏無辜的懦弱小人，手指點著戒指盒，企圖轉移話題：“這紋身真的啊？”

這話問得，跟個面對社會姐的初中生似的。

鄧瑾的笑容頓了一下，但她又重拾起來：“是啊！”她的紋身就在脖子裏藏著，衣服滑下去，已能窺見大半部分，像是一條墨綠色瘦骨伶仃的蔓藤，挺長的，鄧瑾把衣裳再往下拉了一點，露出一段起伏的胸線，她這紋身一直到胸口上方才止。

這紋身算不上難看，但也不好看，綠藤有些扭曲似的，不知是紋身師的手藝問題還是怎麽，看著不太自然，但藤條最後的地方有字，是個名字。

鄧瑾的手指順著那紋身的主線輕輕拂過，最後停在了胸口上方，她看起來有些世事再也無所謂的頹喪，但嘴角還噙著笑說：“說來慚愧，我總是特別地，沒有決斷！”

“十年前我手裏就有一把水果刀，我只要抓得準機會，就能殺了對方。”

“今天早上的時候也一樣，我看著還未睡醒的老張，心想，只要找根繩子勒住他的脖子，下手快準狠，未必不能置他於死地！”

這氛圍有點詭異了，季老板趕緊笑著碰了下她的酒杯：“大姐，小弟是個規矩人，殺人的勾當幹不來的！”

鄧瑾的笑更大了幾分：“誰還不想當個良民呢！”

“最後我想，既然我誰也殺不了，不如就自我了結！今天站在山尖上的時候，我想從那裏跳下去，可是一回頭就見你在我後頭，那架勢是已做好了防範，只要我跳，你就會撲過來抓我，那時候掉線去的，就是我們兩個了！”

季康成想到當時的情景，現在還有一層冷汗在背上。

“下午站在蹦極臺上，我看著蹦極繩子上的那個保險扣，發現這個方式似乎更好一些，蹦極臺下都有水池，掉下去你們救不及，我也不會血肉模糊！”

“可是你，季總，季老板，季康成……季哥！”她一連換了這麽多稱謂，聲音裏終於帶了哽咽：“你跟個二百五似的站在蹦極臺那邊跟我揮手喊話，說了二十八遍千萬小心，看著你像是要越過欄桿跑過來，你那表情……”

季老板心想：“二百五聽著不想好話，但看在你傷心的份兒上我不跟你計較！”

鄧瑾今天太不對勁了，她不哭，不鬧，不叫，平靜底下掩藏著一股要跟這扯淡的世界同歸於盡的勁頭，在哪崎嶇的山路上健步如飛地走，季老板惦著碎步小跑才能跟得上。

鄧瑾先是一路風風火火闖到老張頭家，拿走了她幾乎完工的木雕，季老板以為她要將這玩意兒扔掉，結果她又一路抱著這木雕折返了，季老板氣喘籲籲地跟著，覺著這姑娘腦回路有點清奇，得看好了，千萬別出意外。

鄧瑾懷揣木雕，一路奔到那天路過的熊唯伊之墓，她十分鎮靜地擁抱著冰冷的石碑，用毫無波瀾的聲音陳述了一個事實“我明明說了請你看顧我們愛情的話，你是不想答應，還是壓根不靈驗？”

石碑不會給她答案，季老板見識了她自稱所謂“很迷信”，生怕這姑娘腦回路異於常人，抱完提腳就踹，季老板一般迷信，但覺得鬼神之說應該敬而遠之，提腳就踹太不敬了，他趕緊老媽子似的苦口婆心勸鄧瑾：“小鄧啊，姑娘吶，出了什麽事情你可以說一說，咱們商量個解決辦法，你看你這……”

鄧瑾不理她，鄧瑾也不撒氣，鄧瑾在墓碑旁隆起黃土埋了她苦心雕琢的木像。

鄧瑾還在山上狂奔亂轉，一路爬到最高的山尖上，在山尖邊站了良久，季老板嚇得大氣不敢喘，偷偷靠近她，雖然知道憑自己要拉回鄧瑾這事兒有點冒險，但他畢竟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年華大好的生命在他眼前縱身跳下高崖。、

好在鄧瑾回頭看到了他張著雙手時刻戒備的姿勢，她一臉冷漠地退下了山尖。

下午的時候鄧瑾“定制”蹦極隊伍終於到位，也完成了設備的檢查調試，她要去蹦極。

雖然是熟人，但這家俱樂部屬於季老板在山上廣結人緣的時候一直沒啃下來的硬骨頭，人一般沒事都不給他好臉色，何況這東西有明確規定，不參加蹦極的人不得上蹦極臺。

季老板忍氣吞聲地買了票才得了一個跟著鄧瑾的機會，上去坐電梯，通往蹦極臺的電梯沒有中間停靠層，一路上了蹦極臺，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季老板才發現自己升了多高，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雖然不是嚴重的恐高患者，但蹦極臺上的風景他還是欣賞不了啊，從電梯到蹦極口的過道還是透明的，往下看一眼他就兩股顫顫。

工作人員指示一次只能蹦一個，等待的人被關在蹦極的通道和電梯的連接處，這東西千說萬說沒有用，季老板只能死死抓著旁邊的欄桿，眼睜睜看著鄧瑾懷著壯士一去不覆返的志氣脫鞋走過蹦極通道，讓人給她裝備。

季老板心急異常，他喊別跳了鄧瑾肯定不會聽，確實想翻過攔著他的這道欄桿去把鄧瑾拽回來了，尤其是在工作人員交代完蹦極註意事項，鄧瑾開始自查裝備的時候，他總覺得那姑娘的神色不對勁。

季康成一顆心吊在嗓子眼，一邊扒欄桿一邊喊，讓鄧瑾小心，企圖趕緊拉鄧瑾回來，但在這個高度他是真的腿軟，他沒能翻過欄桿，也沒能喊完二十八遍小心，因為鄧瑾看著她的舉動，一怔之後笑了一下，就跳了下去。

鄧瑾是勇敢的，果決的。

季老板是嚇跪了的，原來驚恐到極致，連叫都叫不出來，他半句小心卡在喉嚨裏，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裏呆在當地，腦海一片空白。

直到工作人員確認無誤開始回拉安全繩，季老板這口氣才喘出來。

他以為鄧瑾是嚇他，沒想她是真的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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